来源: 孺子和牛
常听到有人说,咱们这些人呐,心是不是中国心不好说,但胃是改变不了的,走到那里都是中国胃。最近看到了一个例子,觉得挺有意思的。
上个周末,中午出去吃饭,饭馆里人多,只好和另一个家庭拚桌,八个人的圆桌,我们坐在这一边,另一个三口之家坐在另一面。
最初引起我注意的是正对着我坐的那个小女孩,五六岁左右的样子,那可真是一个当之无愧的小美人,皮肤光洁的像缎子,白里透红,一双大眼睛深深的,毛茸茸的,睫毛长长的向上卷着,扎着两条羊角辫,辨梢和刘海都是弯弯的——整个一个洋娃娃。我再看孩子的旁边,左边是一个和我一样黄皮肤黑头发的女同胞,另一边则是一位白皮肤、鼓面孔的男士,高高大大的,看起来像是北欧人。
噢,怪不得……。
以前在国内时,婆婆常说:那些洋人的小孩可真喜人,真想领养一个。在我看来,眼前的这个小女孩比我看到过的,甚至电影电视里看到的都漂亮可爱,像个小天使。混血儿嘛,集东、西方精华于一身。
这个家庭引起了我的兴趣,我开始在朵颐之间窥视他们。其实,也算不上是窥视,人家就坐在我的对面,一举一动都无法不进入我的眼帘,除非我不停地左顾右盼,或者故意视而不见。
摆在他们面前的盘盘碗碗占了半个桌子,但是布局却颇有意思:大部分的碗、盘子集中在女人的前面,然后稀稀拉拉地延伸到孩子和男人那儿。最后的那一个盘子里,也就是那位洋先生面前的盘子里,装的是蛋炒饭。
吃饭的时候,女人没说过一句话,一直在埋头吃饭,埋头吃菜,埋头看饭馆里的免费报刊。那是一家四川菜馆,她点的都是地道的川鄂菜:夫妻肺片,川北凉粉,跺椒鱼头,水煮牛肉……,吃得她嘶嘶哈哈,畅快淋漓。她的如饥似渴,狼吞虎咽的劲头把我都带动起来了,不知不觉多吃了一碗饭。
那位先生倒是很绅士风度,多半的时间都是正襟危坐,偶尔扒拉几口蛋炒饭,也是一副食而不知其味的样子。吃着吃着,小女孩叫了起来,好像吃到了什么辣的东西,满脸通红,眼泪都流出来了。女人抬起头来看了看,没说话,推过一碗汤给她。倒是做父亲的,把孩子抱了过来,放在自己腿上,拍拍她,贴着她的耳朵低声说了些什么。
女人酒足饭饱,擦擦嘴,招手结账。这时候,这对夫妻才有了第一次眼神的交流:对看一眼,相互点一下头。很默契地,女人付账并打包,男人给孩子穿衣服。然后一人领着孩子的一只手,恩恩爱爱地走了。
看着这对夫妻的背影,我不由地在心里同情起那位丈夫和那个妻子来。从我们的女同胞用餐的速度和数量来看,她一定是向往这顿大餐已久了,是不是每天在家里,除了三民治,就是意大利面,顶多来个炒面或者是蛋炒饭呀?胃亏肉,而且亏的是 ‘中国肉’。别的好对付,这胃的事情还真是难办,食者,性也嘛。那位洋人呢?肯定是中国文化的爱好者,在他和我们的同胞还没有成为一家人的时候,肯定也曾经说过喜欢Chinese food。但是这种喜欢,必定是一种叶公好龙式的喜欢,以为Chinese food就是蛋炒饭,就是炒面,就是加了番茄酱的咕老肉。即使是这样,让他每天,不,每个星期吃一顿也会烦的。
记得以前在国内我就经常俯风趋雅地说喜欢吃西餐,说喜欢莫斯科餐厅的奶油烤鱼,喜欢新桥饭店的西点,如果有人请客,一定会一迭声地喊:去老莫。后来有了麦当劳,便以坐在里面吃巧克力冰淇淋为雅,不过冰淇淋不当然能叫‘冰淇淋’,要叫‘圣代’。到了国外,我才明白我的胃比我更知道自己喜欢什么,那是骗不了人的。现在要是让我每天吃西餐,我宁愿天天喝粥嚼咸菜。
这对跨国夫妻,也许他们相互间已经克服了语言、文化、传统,习惯的差异,但是他们的胃呢?这顿午餐把他们的胃要说的话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了。胃这个器官大概是最顽固的了,要想让它容纳百川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当然,我知道自己这既是杞人忧天,又是瞎子摸象。人们都说,婚姻就像鞋子,好不好只有脚知道。还没听说过婚姻就像饭菜,好不好只有胃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