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子:
我现在心绪如麻,想给你留言,说些话,但不知如何下笔。这两天几次提起笔来,涂了几行字后又放下了。今天就要走了,只好信笔写来,真不知该从何谈起。假如我不告而别,你会不会为我担惊受怕?
本来想跟你好好谈谈,但几次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我怕自己会改变心意,我需要一刀两断。
现在撞入我记忆中的第一件事(也是这几天经常在我脑中浮现的事)是那天我们要赶赴一个婚宴。正打算出门,你对我说,这样不行,我的发型要改变一下,否则会喧宾夺主的。我笑着说已经来不及了。那笑发自我的内心深处。那时你总是在我需要笑声时讲个笑话,而那意外的玩笑更是让我惊喜。你说你有办法,便抱起了我,放到床上。你要了我,耽误了半小时。当我再次站到镜子前看到自己零乱的头发,真想和你大闹一埸。我的泪水在眼眶里转动,但奇怪心里却是美滋滋的。那真是一次新奇的体验。我只说这下你满意了吧? 你站在镜子后面笑而不答。那晚在整个婚宴过程中,我的情绪都特别好。现在回想起来还这么清晰,好象就发生在几天前。但几天前的事已不堪回首。
以前在一起的日子我在镜子前梳妆打扮,假如你在屋里,总是用赞赏的眼光追随我的一举一动,或者走过来,讲几句悄悄话。有时你故意将我精心设计的发型弄乱,真的惹恼了我,但过后总觉得你真心待我,否则你不会注意到我的发型细微的变化。这正如有时我嗔你,也是因为我爱你。
这已是几年以前的事了,在泰国分手之后,便不再有过。也许有,那是我来澳后的第二个早晨,我在镜子里又看见了那熟悉的眼光,但是看着看着,我发觉浙渐的那眼光变得暗淡。我感到一阵心酸。
我们本以为婚后可以很快团聚的美梦,因一场政治变故成了泡影。你在澳洲获得四年临时居留签证,不能回国,我也无法去澳洲,我们天各一方。结婚一年之后我们选择在东南亚相聚,玩了三个月,把你的积蓄都花光了。那时我们玩得多么开心,那时你那么喜欢我,那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回国后我等你,一心一意地等你,不论是三年还是更长时间,我不在乎,没有怨言,我相信以后我们会永远在一起。别看在这世上好像女人的需求很多,要这要那,其实女人只要一件东西,那就是爱情,女人生来就是被爱的,我就是这样一个女人。我自己也深深爱着你。但想不到几年过去,你身上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
俗话说久别如新婚。我独守空房熬了两年多,希望见面后你能对我百般亲热温存。但即使在第一个晚上,当我不顾旅途劳累,还是兴致勃勃时,你已经昏昏欲欲睡了,好象你比还我辛苦。那天可是周末,第二天你不必去上班。没有什么情话,没有温存。我左思右想找出种种理由为你辩解。例如你工作太累了,身体不适啦,考虑到我旅途疲劳需要早点休息,毕竟我们不是新婚啦等等, 但我无法说服自己,只好独自黯然神伤。老实说我最大的怀疑是你有了另外的女人。
后来我注意到我们欢爱时你也判若两人。我不只是指新的体位,虽然头几次我也曾为此感到诧异,但后来我便知道来澳的留学生中哪个没从录相上学到一招半式。可是你要我具体说出为什么有那种感觉,我又说不清楚,好象你没有以前那么热情投入。你要相信女人的第一直觉,我真的怀疑你和别人有染。我没有向你正面提出来。我已经不能坦然地面对你,我对你有些陌生,没办法什么事都对你开诚布公。为什么会这样? 难道是因为几年的分离而产生了隔阂?
你是否对我秘密? 我们之间有太多的事情我找不到答案。是否这里就已潜伏着婚姻的危机? 我向你的朋友旁敲侧击,拐弯抹角地打听你有没有女朋友,他们都不知道。我甚至打听不出你周末的行踪。不晓得他们是不是故意相瞒,或者对你真的不了解。我不懂世上有没有你的知心人,反正我已不是。你给我的信中从没谈到在澳洲的真实生活,你只是抽象地谈到你的思念、孤寂和痛苦。我来澳后你也只字不提。但当时我还是想开了,觉得自己释然了,虽然疑云还没散去。我对自己说在我们分离期间不论你做了什么事情,只要你从今往后还是真心待我,不再和别的女人有纠葛,我可以既往不咎,依然也会真心待你。
我发觉在你身上发生的最大变化是你热衷于打坐参禅,你把见性成佛,实相无相等玄而又玄的东西当作口头禅,你只喜欢看些宗教方面的书,什么基督教,犹太教,佛教,巴哈伊教等等。分别只有三年,想不到你对宗教变得如此着迷,象个宗教狂热分子。以前你虽然你也喜欢思考,但不是这样。是什么原因使你发生了这么大变化? 在一个到处都是道观佛庙的国家你不去烧香拜佛,而到了澳洲来却去打坐入定,这究竟是为什么? 我对你的变化一无所知。也许我从来就没有真正认识过你。你不再和我作心灵交流,你以为我无知,对这一切也无所谓,我真的觉得你已离我越来越远,有时我甚至觉得你已走火入魔。
我不知道自己来澳后是否也变了,不再是以前的阿娜,不再值得你爱。当我知道你的许多朋友己贷款买了房子,或已有了自己的生意,我不理解为什么你的帐户里还是那么羞涩,在这三年里没有存什么钱。他们之中有人和你同时抵澳,有人早来但也有人晚来。难道你是赌徒? 是嫖客? 而你英语又比他们好,你的英语进步那么快真是一个迷,你讲的有点像地道的澳洲人。你说各人财运不同。不管这个理由多么站不住脚,我并没有指责你、怪罪你。我知道你有时没有工作,我也不是太看重金钱, 否则我怎么会嫁给你? 但你是否认真找过? 我真的怀疑。我只是唠叨了几句。我只要求从那以后我们重新开始,携手创业,攒点钱,为了家庭, 为了子女,总不能一辈子不要子女, 一辈子不买房子吧? 你说不愿老住在一处, 喜欢租房子,这样可以常常变换环境。我知道你是在强词夺理。
我打工后一直加班加点,收入不错, 因为你没有机会加班, 我劝你再打第个临时工,周末或者晚上都行。 你说过行坐都是禅, 那做工不也可以参禅吗? 而且还有收入。你装模作样去找过几次工,然后说几句俏皮话就蒙混过关,我也没有再坚持。你从来不看重金钱,我怎么不明白? 难道我是个满身铜臭的物质女? 难道我不知道钱财是身外之物? 金钱和幸福不能划等号? 我当时看上你除了一开始就喜欢你的文笔,欣赏你的谈吐和气质,难道不也是因为你洒脱? 当然还喜欢你的聪明能干,勤奋好学,文理兼通,要不然我怎么会嫁给你? 我并不要求你有多少财产,多少年薪,我只希望你有自己的追求,我希望和我所爱的人平平淡淡地过一生,当然我自己也向往外面自由的生活。当时有几个做生意的成功人士追求我,我都不愿意嫁出去。但我们生活在现实社会中,总不能不食人间烟火吧? 生活是很实在的东西,我们不想高人一等,挤入富裕阶层,但也不能过得寒噌。我们不需要太多钱,但也不能没有钱。虽然我们可以说夫妻间只要相亲相爱,别的都是无足轻重的。这种说法很浪漫,谈情说爱时,或新婚时说说还可以,但并不实际,何况我对你是否依然爱我已是满腹疑窦。
当时我相信你可以给我幸福,我从来就不认为你没有才干。我很早就看出你最大的弱点是不愿进取,没有为世俗的事业奋斗拼搏的精神,即使在热恋中你给我灌了迷魂汤之后,我还能清楚地看到这一点。我无意伤害你的自尊心。但那时你还有自己的追求,尽管你追求的东西和别人不一样。 在澳洲好像这一弱点找到了生根的土壤,不断壮大。而且你很固孰,总是自以为是,听不进别人的意见。你现在还有追求吗,答案肯定是否定的,借用你的用语。你只剩下逃避,你不敢面对现实,面对挫折,你不是生活的强者,不去奋争,你放弃了所有努力,你太自私,害怕承担责任。你写东西挣不到钱不要紧,你不喜欢媚俗,不喜欢写通俗的东西取悦别人,这也没关系,世上即使有我这样一个唯一的读者也够了,我没有要求你著作等身。但你放弃了,你唯一的追求也放弃了。
虽然有时你还写一二首情诗,还喜欢开玩笑,从外表看上去,还很幽默达观,有时甚至显得清高飘逸,但骨子里已和以前判若两人。当你说个笑话时,已不能尽情享受乐趣。当你信奉佛教,看破红尘,把人生当作苦海,把痛苦挡在门外,幸福也就不能进屋。你把脏水和孩子一起泼出去,还剩下什么? 象你这样超凡脱俗和麻木不仁有什么区别? 我只希望你是—个活生生的人,脸上不要一天到晚挂着不易觉察的微笑,而是有喜怒哀乐,七情六欲,这才是真正的人。 这世界只是虚幻,我有时也有这种错觉,我觉得你是个虚幻,我们以往的生活全是虚幻,看不清摸不着。但每当你躺在我身边,爱抚我,要我,我感到自己的身体是真的,你也是真的。当我终于发现, 在床上你好像只是在例行公事, 或把它当作修身养性, 你的爱抚不是真的, 你不再有爱, 不再有情, 不再有欲,一切只是为了修身养性,天啊,,一想到这,便不禁潸然泪下。我真的伤透了心。
说真的,一到了床上女人就知道他爱不爱她。很明显的,你已经不再爱我了,你有的是博爱,对全人类的爱,我要的是带有嫉妒的爱,对我一个人的爱。
出国前在我眼里你是鹤立鸡群,但来澳后发觉你的腿越变越短,脖子也收缩了,最后和平常的公鸡没什么两样,甚至还不如。其实当我知道你在床上也可以修炼,我相信你还是与众不同的,你已变成了鸭,是鸭立鸡群。但我不喜欢鸭。你知道我从来不吃鸭肉。
我无法改变你。我真想恨你,和你大吵大闹,但我恨不起来,闹不起来,心里只有悲哀。因此有了那件事。
那件事也不知起于何时。我开始工作后,你一直不介意小唐开车接送我上下班,我仔细观察你,发现你毫无醋意。以前你不会这样。因为我的性情开朗,再加上工作关系,我有较多的男性朋友。在我们相聚的时候,我和他们有说有笑,非常随便,虽然表面上你显得无所谓,但从你的眼神表情、小动作、小心眼,我可以看出你有时心存妒意。比如你会含沙射影,讲些酸溜溜的话, 比如你不想吃晚饭,提前上床睡觉,等我上床时,你假装已睡着了等等。但你心里知道我不是随便的人,否则我不会把我的初夜留给你。这些已经不再有了。那令我们闹别扭、不快乐,但同时却把我们绑在一起的妒意已不在了。难道是因为你对我非常信任? 或者你爱得太深,并不介意,或者你把我的幸福当作你的幸福? 也许你是真的想开了。我真的这么问过自己,但我找不到答案。我们之间有太多的事情我找不到答案。你在我面前变得越来越抽象,象你喜欢的那些数学公式。也许我从来没有了解你,在你的面具下,到底隐匿着什么样的灵魂? 我只看到你豁达的外表,我不知你的内里,我从没深入到你的内心深处,我从没看到你拉下面具后的本来面目。
有一次我和小唐去看电影,看完他开车带我去兜风,回到家里比平时晚了三个多小时,你知道原由后,脸部没有任何诧异的表情。你微笑着问我们玩得怎样,话外没有讥讽挖苦的声音。你对我的爱要是不含任何嫉妒,那还是爱吗? 连马丁看到我和小唐亲热的样子,都投来脾睨的眼神。我对你是否依然爱我真的产生了动摇。但真正使我无所顾忌是在那晚谈话之后。 你可记得有次问我乳房怎么有疤痕? 其实那是我洗澡时不小心被指甲划破,已有好几天了。但我故意说是小唐指甲划破的。你问是吗,他的指甲这么长?然后便没有了下文。 假如你挥拳揍我一顿,我会欣然接受的。但你不再吭声。你熄了床头灯,睡去了,而我还在胡言乱语。这次真的令我心寒。好象我和别人私通或被人强奸了你都无所谓。对任何事情你都无所谓。
是你一手促成了我们的关系。
有时我们没有加班,却骗你说加班。我们去情人港,去海边散步,我们有时就坐在草坪上,观赏海鸥、鸽子啄食嘻戏。常常我们一句话也不说, 我真正体会到了无声胜有声的境界, 比你打坐的境界要高出许多。 我似乎又回到了初恋时的心情。你有没有注意到我的变化? 我给你写这些是多么冷酷无情啊! 你看我是个怎样的坏女人,所以不值得你爱,不值得你挂念,这一切是我咎由自取,你不爱我我应该毫无怨言。我真的不值得你爱。我想折磨你,但我达不到目的,因为你已无所谓,你已不再爱我,我在你心中早已没有位置。你比我更加冷酷无情。
说也奇怪,有时我觉得小唐和你是同一个人,正如一个硬币的正反两面。你们长得那么象,在购物中心碰到邻居,他们还以为他就是你,还说你丈夫瘦了些。小唐听完很不好意思。也许他是以前的那个你的延续。
和你一样,小唐也有过痛苦的求索阶段,在人生的十字路口踯躅绯徊。我想你们有相同的灵魂,却有两个不同的肉体。你们有过相同的经历,但在一个分叉路口你们作了不同的选择。他没有你那样消沉逃避,而是向命运抗争,在繁琐乏味甚至艰辛的生括中寻找快乐和慰藉。
上周东方艺术馆已决定收藏他的一尊雕塑。获得这个消息,我和他一样沉浸在狂喜之中,分享他的幸福。我激动得流下了眼泪,那种喜悦你现在是体会不到的。我们甚至情不自禁地拥抱,然后接吻。当他开始爱抚我,我没有拒绝,不是因为我知道你无所谓,所以我也无所谓,不是的,我已经忘乎所以,我已经爱上他了。我的身体在他的身体下如触电一样颤栗、融化,就象原先我们做爱时一样。整个过程没有仪式,没有修炼,只有激情。
我以上残酷的文字能不能触动你?
假如我的留言唤醒了你麻木的神经,令你痛苦,那么这痛苦就算我为了纪念我们曾有过的一段感情而给你留下的一份礼物,请收下吧。请你因此恨我吧! 你恨我我会感到幸福,我会感激你,我会后悔。
请用你的行动来证明我的这一想法不是奢望。
对于我们的婚姻,我没有遗憾,毕竟我们有过一段幸福的时光。
写到这里,我心里感到踏实多了,关于手续的事,以后再谈。 |